弘治二年

自從朱祐樘看完邱濬的《大學衍義補》之後，每日經筵之時，他總會讓邱濬向朝臣講訴這本書的精髓，這聽完之後，自然有同意也有反對的，例如徐溥之人，他們便覺得此乃妖言惑眾，但是這些都不影響朱祐樘對弘治朝的改革。

“官職不在多，卻在效用，良臣不在品德，而在督考。”

朱祐樘依據邱濬的這句話，決定先從京城的官員開始考核，於是將成化朝時定的十年一考的京察改為六年一考，原是前九年可明哲保身，第十年才開始奮起，所以多數人都已經懈怠，可是這一改革便是許多人都不覺緊張起來。

果不其然，時隔不久，第一個遞上請辭書的便是閣老彭華。

朱祐樘將這份沈甸甸的奏折拿在手中掂量，隨後又忍不住再次翻開，那一行行娟秀的字體再次映入眼簾。

“……臣年事已老，不堪陛下重托，難為朝堂重責，特請辭……”

朱祐樘再次重重地合上，輕哼一聲後道：“果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呀。”

正在一旁伺候的李榮，疑惑地擡頭問道：“陛下，這是何意？”

朱祐樘將彭華的奏折隨手扔給李榮，淡淡地說道：“你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許久之後，李榮緩緩擡頭將奏折輕輕合上，道：“陛下準備如何批閱？”

“不許？這年事已高都可以成為請辭的理由？”朱祐樘的這句話明顯是在征求李榮的意見，他說完，眼角再次瞥了李榮手上的奏折。

“陛下是真的不許？”

“那你的意思是？”

“陛下，與朝中眾多大臣來說，彭閣老的年歲確實是小了點，最多也就是步入中年而已，但是他這字裏行間每個字都透著他想離開，陛下何必不做個順水人情呢？”李榮小聲說道。

“劉珝離去的時候，朕多少也挽留過，這彭閣老怎麽說也是朝中重臣，這樣便準了，會不會讓別的大臣心生看法？”朱祐樘歪著頭，雖然是說給李榮聽的，但也仿佛是說給自己聽的似得。

“陛下忘記了，邱大人說過官職不在多，卻在效用，良臣不在品德，而在督考。這不正好是督考良臣的必然之舉嗎？”李榮道。

朱祐樘沒有回話，他依然歪著頭，尋思著這句在自己口中被默念過許多次的話，許久之後，他才緩緩擡頭道：“那便是如此吧。”

“你去傳旨，朕準了彭華的請辭。”朱祐樘深深嘆口氣後說道。

“是。”李榮說完，便轉身離去。

朱祐樘翻開手邊的一本奏折，看落款乃是禦史魏章，如果自己所記不差，這魏章好像是劉吉的人。

朱祐樘未看奏折的內容便將其重重地摔在案桌上，口中不悅地嘀咕道：“這幫家夥……”

雖然心中不樂意，但是片刻後他還是再次將奏折拿起，慢慢翻開，一樁又一樁的彈劾果然映入他的眼簾。

這次魏章彈劾的是，壽州知州劉概、監察禦史湯鼎、兵部主事李文祥、庶吉士鄒智、中書舍人吉人，原因不外乎誹謗朝政，結黨營私，妖言亂政。

朱祐樘將奏折慢慢放在案桌上，心中尋思著該如何批閱。

這個湯鼎也是眾多言官中的一員，經他手彈劾的人那是不計其數，除了劉吉、萬安這樣的人外，還有周洪謨那樣的忠臣，而他的彈劾理由也是五花八門，和現在堆積在自己面前那些言官的彈劾理由沒有什麽兩樣，朱祐樘對此人早已厭惡，這次魏章的彈劾倒是給了他一個好借口。

周太皇太後曾經說過：這何謂忠臣和奸臣，只要能為己所用，那便是好人。想到這裏，他不由嘴角露出一個笑意，然後拿起朱砂筆，在奏折上留下幾個字。

移交大理寺。

朱祐樘的這個決定一下子便在朝野炸開了鍋，與湯鼎等人同期入朝的大臣都去王恕府上訴苦，這王恕雖然年紀大了，但是耳聰目明，朱祐樘的這一手，他多多少少還是能猜到點端倪的，不過這被移交大理寺的人，畢竟與他關系不錯，怎麽著也不能就這樣閉一只眼睜一只眼地讓劉吉唬弄過去吧？

朱祐樘如此快速地決定著實讓劉吉始料不及，他尋思著該是自己的計劃成功了，這麽長時間，但等別人來彈劾自己了，這次也讓那些彈劾自己的言官嘗嘗他的歷害。

旨意下達後，湯鼎等人便即刻入獄，王恕這年歲越大脾氣還越著急了，於是不等大理寺那邊查實，便於午朝時在乾清宮和劉吉大吵起來。

王恕疾步走進殿內，此時已經有好些大臣在此向朱祐樘回稟事項，他一進殿便不管不顧立刻跪地行禮，道：“陛下吉祥。”

朱祐樘微微擡起頭，看著這個渾身健朗的王尚書，淡淡一笑道：“這王尚書如此風風火火，該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吧。”

王恕快速地站起身，拱手說道：“陛下，微臣覺得前幾日禦史魏章的彈劾完全是誣陷，臣懇求陛下收回皇命。”

還不等朱祐樘回答，站在一旁的劉吉，不悅地走到王恕身邊道：“王大人，您這明顯是偏幫呀，這誰不知道你能回朝也有湯鼎的一份功勞呀，你自是為他掩飾。”

王恕斜眼瞪了劉吉一下，道：“湯大人能慧眼識珠，那更加肯定他們一定是被誣陷的。”

“哈哈哈，王大人這樣說，那我們豈不是都可以向陛下舉薦，反正我們都覺得是能人嘛，試問這樣的話，朝綱何在？”劉吉呵呵笑道。

“劉大人，這便是舉薦有用之人都要牽扯朝綱，藉口未免扯太大了吧？”王恕白了他一眼後轉向朱祐樘，暗地裏觀察他的表情。

“王大人，任憑你如何狡辯，這皇上的禦旨已下，豈有收回的道理，更何況你都無法提供證據證明他們是被誣陷的。”劉吉說完再次呵呵笑。

王恕見劉吉如此得意，這火氣更是如火山爆發，他一個大跨步上前，手指在劉吉的鼻子上高聲說道：“你這個劉棉花，便是那麽多人彈劾你都沒成功，看來哪天宗貫也該在皇上面前奏上一本，讓你早日卷鋪蓋滾回你的河北老家去。”

“你……”劉吉也被王恕氣的七竅冒煙，但是又找不到話去堵王恕的嘴，便只能在一旁幹瞪眼。

朱祐樘也不插話，而是靜靜地坐在案桌前觀看這出好戲。

眼見這王恕和劉吉吵得不可開交，一旁的謝遷便跨出一步，走到朱祐樘面前，道：“陛下，既然此事劉閣老和王大人都各執一詞，要不就讓他們各種尋找證據，來證明湯鼎等人是否有罪如何？”

李東陽和劉建聽聞也迫不及待地附議道：“陛下曾經下詔，文武官員奸邪與貪汙酷暴者，許陳實跡糾劾，但不許假借風聞挾私妄言，違者依律治罪。”

“對，最終還是要以證據說話。”李東陽道。

朱祐樘微微仰頭看了看乾清宮的屋頂，隨後便如下定決心般，道：“就這麽辦。傳朕口諭，湯鼎他們的案子交由刑部審查，朕只要知道結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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